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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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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

又是一年初春。

隆冬已過,庭前的白雪化盡,幾株花樹長出了細嫩的苞,三兩春雁來歸,立於新綠的枝頭。

天際雲霞蒸騰,暈開的虹光透過雕窗,映入案上新制成的一卷金箔為底的藏經紙,一時華光翻湧,金影絢爛。

洛襄用一把精致的錯金小刀分開了藏經紙,緩緩卷起,將剛剛譯好的佛經卷帙收攏,最後提筆落下時日為註腳。

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從案下冒了出來,扯開了卷帙,精細華美的藏經紙登時皺了幾許。

洛襄:……

他默不作聲將藏經紙的褶皺抹平,重新封裝。

不速之客還不滿足,越過一卷卷經帙,那雙小手正搖搖晃晃去夠案上那把錯金小刀。

洛襄輕嘆口氣,他放下筆,修長的手指一擡,將小刀默默收入袖中。

小團子還沒桌案高,白藕似一節一節的圓滾滾小臂摸索著什麽,咿咿呀呀道:

“爹,爹……要,要……”

洛襄撩起眼皮,看到小團子睜著渾圓的眼,瞳仁有黑葡萄那麽大,小嘴裏還有垂涎,正拼命地仰頭,目光直直看著案上展開的經卷。

小團子長開了,眉眼開始有幾分像她,輪廓的每一筆起承轉折,都有他和她的影子。他才對這個小子多了那麽一丁點的好感。

可這小子就是個混世魔王。

上回他順著他的意,這小子爪子一捏,藏經紙上工整的字跡化為黑墨,糊成一團。

更有甚時,這小子夜裏嚎啕大哭,她不忍便會披衣起身離開去哄,哪怕在盡興之時都少有例外。偏生這小子油鹽不進,只纏著她要她哄,令他頗為頭疼。

可他只要一板起臉來,她看到了便會不高興,以為他不喜歡這個孩子。

他怕又會因為上回那個誤會惹她傷心,一次次因為她而對這只團子百般忍讓。

他內定高昌,外平西域,可就是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。

殿外靜止的枝葉拂動了一下,送來女子一陣輕笑聲,侍官在門口弓下身行禮。

透過斑斕的雕窗,他看到她一身胭紅的齊胸襦裙,肩上鑲繡金紋的披帛隨風飛舞,正朝殿內走來。她在窗前腳步頓住,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枝在手裏,恍若壁畫上拈花一笑的女菩薩。

天衣飛揚,滿壁風動。

洛襄望了許久,才發覺身前的小團子強墊著腳,已然夠到了案前攤開的藏經紙,慢慢握在手裏。頑皮至極。

他不動聲色,不過暗地裏微微一拂袖,小團子便再也站不穩,整個人帶著經卷一把掀翻,悶頭栽倒在柔軟的氈毯上。

墨液橫飛,絹紙汙黑,白璧染瑕。小團子幹凈的一身也被弄得烏七八糟。

這一幕正好被入殿的朝露看到。

“洛觀明!”她秀眉倒豎,疾步走過去,將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團子拎了起來,低斥道,“跟你說了多少次了,不許打擾你阿爹辦公。”

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全名,小團子即刻意識到了她的怒火,趕緊爬去她背後跟來的乳母身邊,被不甘地帶離了出去。

朝露心疼地撈起地上被墨水浸透的佛卷,蹙著眉,心疼地望著他道:

“這可是大藏經的孤本……你找了好久的,全天下就一份。”

“我已記下了,再抄錄一份便是。”洛襄聲色淡淡,將她垂落的裙裾撚在掌中,免得被四散的墨跡弄臟。

“你譯了那麽久,重寫真可惜。”她面有愧色,紅潤的唇微微抿著。

洛襄仰視著她,手裏她柔軟的衣料欲握越緊,順勢將她拽入懷中:

“不如,你來補償我?”

終於送走了礙事又礙眼的小東西,再沒有什麽可以妨礙到他。

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香像是又將他包裹起來了。

方才,她定是去排舞了。烏茲的樂舞乃是西域一絕,乃是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寶,可是日漸散佚直至失傳。她打定主意,召來了舞伎排練,想要自西域傳播自漢地。

跳舞出了一身汗,她來見他時,已是沐浴更衣之後,身上帶著滿庭花香,凝脂般的肌膚沾了露水,在他懷裏一觸即散。

洛襄低頭輕吻她的發頂,將人在懷裏越圈越緊。自從有了那小子,親近她的機會委實不多,他都得牢牢把握。

朝露沒有防備,輕哼一聲,松松綰起的發髻散落開來,在他胸膛如漣漪般漫開。她手中的花枝被一震,掉落在地。

她俯身,不經意滑落的襦裙褪至兩側,拾起沾了墨水的花瓣,無不惋惜地遞到他面前,低低道:

“這是今春第一朵花呢,本想借花獻佛,送給你的。”

洛襄靜靜地凝視著潔白的花瓣之後她柔美的臉,輕聲道:

“無妨。我已經有了一朵最美的花。”他溫熱的吻落下,放她躺在另一側的氈毯上。

初春的燥熱撲面襲來,她一點一點適應,柔情似水地凝望著他英俊冷冽的面容,濃黑的眸底映滿她搖曳的身姿,因她漸漸沾染谷欠色。

心頭暗潮湧動,腰間的瓔珞珠串烈烈回晃,泠泠輕鳴,絲線絞纏在一起。朝露伸長了頸,微微後仰,發絲垂落,如芙蓉綻開來,大有不勝之態,又被他掌著後腦扶正。

他要她與他對視。

要她在他面前毫無保留。

他沈靜如海的雙眸無言地凝視著她。目光一刻都不曾從她身上移開,想要看清她情動時每一分為他而來的歡喜。

被他強勢地掌控著,朝露漸漸失力,低低埋首下去,下顎抵著他的肩頭顫抖搖晃。

窗外,高昌連綿的山河無比壯闊。

成片的雪山上有終年不化的積雪。豐潤的雪巒被密雲裹挾,在翻湧無盡的霞光中舒展開去,頂上的一抹蓮紅也在不斷地暈開、再暈開。

或許是春光正好,或許是花開有時,堪折直需折。

這一日比往日過得更為漫長,反反覆覆,像是魚兒甩尾,誤入哪處的水底,被深處令人窒息的浪潮裹緊盤旋,迷途不知返。

洛襄拂開她汗濕的鬢發,身上糾纏多時的袍衫和襦裙不知都已褪散去了何處。即便如此攪弄風雲,他的眼神依舊清明,對她輕聲道:

“過幾日,我要離開一下。鄒雲已將北匈殘部打退,大梁和北匈和談盟約需我在場。”

“朝露,這一場仗,終於要結束了。西域至少可有十年和平。”

此役之後,北匈被迫退居天山以北,撤去在管轄西域數十年的僮仆都尉,正式退出了這片浩瀚之土。

想到路途遙遠,要一別經月,她纏緊了他,低聲囁嚅道:

“不想你走。”

“最多一月,一月後便回。”他微微喘息,也久久沒有離開她,流連不舍地從她的額心一路吻至頸側,輕聲道,“到時,帶你去看真正的汗血寶馬,我在大宛養了一批馬駒,皆已成年,你定會喜歡。”

本想等回來後給她一個驚喜,可看到她在懷裏泫然欲泣的模樣,就忍不住想提前告訴她,想要討她歡心。

她聽見了,水光瀲灩的眸子眨了眨,被他精心的準備禮物取悅到,便咬著唇緩緩坐了下來。細密的汗水不斷從鬢邊額頭沁出,束素越來越軟,卻不肯停息,宛若弱柳扶風之姿。

久旱逢甘露,兵戈不止息。征伐的將軍豈有一戰便退的道理。

可她如此不緊不慢,一動一頓,洛襄克制許久的燥意從心頭冒上來,隱忍的耐心在廝磨抵觸間不斷地被消磨。

此消彼長。他沈穩的呼吸漸漸粗重了幾分,在她頸側流連忘返,對著她的紅痣淺嘗輒止,輕攏慢撚。就看她能得意到什麽時候再來向他求饒。

攀在他頸的玉臂松松垂落,細細的豆蔻甲掐入皮肉。不多時,她便低垂嫀首,他仰起頭,含住她落下來的紅唇,深深纏繞,貪婪地汲取她馥郁的香。

她被漸漸奪去了氣息,雙眼變得濡濕而迷離,將紅痣送了上去,分明雲嬌雨怯,又膽大妄為。她的萬種風情,獨屬於他一人。

他看不得她這樣的模樣,抱著她翻轉,玉山傾倒。

疾風驟雨,倏然而至。

她給予他的萬丈紅塵,就是最歡愉的所在。

***

翌日天晴,高昌王軍已在城外整裝待發。

寢殿內,帷幕還未升起。洛朝露從榻上拾起玉銙金帶,雙臂穿過男人身側,從背後環住他的腰側,為他扣緊系上。

一顆一顆冰冷的金扣摁下,收緊,勾勒出一把勁腰。她的雙手在他身前交疊,側臉貼在他寬闊的背上。

洛襄看一眼帷幕後面催促他出行的侍官,大掌覆上她的手輕輕摩挲,只是任她如此抱著。 他轉身之際,看到她睡眼惺忪,差點一個趔趄。他趕緊將她扶到榻上,看著她秀眉微蹙,剜了他一眼,似嬌似嗔。

洛襄微微笑著去揉她的腰,略帶歉意地好生撫慰。

昨夜,沒有團子打攪兩人好夢,想到又要別離經月,他沒有克制,一次又一次,幾乎將她那本畫冊裏各式各樣的東西照了個遍。

雖是由她起的頭,卻不由她終止。

每每最後時刻,他還是強忍著退了出來,他不想她再經歷生育之苦。

鬧得狠了,她今早起來腰酸背痛,一面賭氣不和他說話,一面還想為他送行,學著漢家女子為夫君披衣整裝。如此刁蠻又靜淑的樣子,令他心動不已。

“不日便回。”他望著她委屈的模樣,一手攬過她的腰,一手輕撫她的面頰,低聲道,“在高昌等我。此事一了,我們再也不必分開。”

朝露靜靜倚靠在他肩頭,沒有說話。

他有他橫亙兩世的志向。她亦深知此次和談事關大局,長達數十年的征戰終於止息,定下了大梁北匈爭奪西域的結局,是成千上萬人苦苦求索的結果,史書上至關重要的一步。否則,她也不想他離開。

此番不是毫無兇險,所以就算她央求,他也不會帶她同去。

身上的溫熱漸漸散去,他最後輕吻一下她的額頭,起身離去。

早已等候的侍官將一重又一重的帷幕打起。

他沒有停留,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,漸漸消失在盡頭處的殿門。

朝露重新躺回了榻上,盯著頭頂的金絲帳幔,微微出神。

前世大梁和北匈止戰和談,已是她死後之事了。她只是聽李曜說起過,他最後一回遠征西域,與落敗的北匈簽下了國書,從此了結這場曠世宿怨。

最後回到了雷音寺之時,他已是九死一生,不願救治。

朝露從榻上驚起,冷汗淋漓。

……

洛襄在王城外聽下屬匯報行軍路線,是故意等了片刻,原以為她還會追出來送行。

可許久不見人,他微微詫異,問起一旁的侍官。

侍官小碎步入城,不一會帶來了她的行蹤,說是她已經召集了人在排練烏茲樂舞,有幾個新來的男舞伎很得她賞識。侍官去的時候,他們逗得她直笑,很是開心。

他走後,她像個沒事人一樣,一切如常。

洛襄一楞,心下失笑,即刻下令啟程。越早離開,越早可以回來見她。

北匈人和談會盟之地定在敦煌以北的鳳鳴山腳。雖離漢地只隔幾重山,但再往北去,便是北匈人的單於庭。

越近北地,飛沙走石,翻越鳳鳴山之際,洛襄在山麓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
來人一身玄衣,面容為黑巾所掩,見了他,勒馬回身,朝他走來,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含著慣常的睥睨一切的神采:

“她不放心你,來信讓我來護著你。”

“有勞三哥。”洛襄頷首。

洛梟至少在北匈單於庭生活了不少時日,熟悉前來和談的北匈官員,有他在,很多事確實便宜不少。

山路崎嶇,洛梟在他馬後一步緩行,為了不暴露他烏茲王的身份,對外只稱他是洛襄的親衛。

洛梟斜眼看他,抱臂在胸,不置可否。

聽聞她給洛梟寄去了長長一封信件,訴說近況,洛襄默默行了幾裏路,終是忍不住問道:

“她可有帶話給我?”

洛梟兩手一攤,搖了搖頭:

“只字未提。只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一句問候都沒有。洛襄面無表情,手中的韁繩握緊了些許。

這個小東西,自他離去,怕是樂不思蜀。

他日夜都很想她,精密謀劃對付北匈,心中計算著歸期。她卻在忙自己的事,像是要將他忘了。

洛襄搖搖頭,沒有將不悅掛在臉上,只一蹬馬腹,丟下洛梟,縱馬離去。

大梁和北匈在鳳鳴山腳下各自安營紮寨。鄒雲早已帶兵,將營地裏搭建起來。轅門前火杖通明,等候著他的到來。

洛襄一下馬,他便朝他奔來。洛襄將馬匹交予親衛,看一眼他凝重的面色,問道:

“如何?”

鄒雲咬牙,恨恨道:

“北匈人,氣焰十分囂張。”

洛襄望了望被焰光燒紅的天邊,淡淡道:

“氣數已盡,強弩之末。”

……

鳳鳴山下,北匈使臣已設下酒席,宴請遠道而來的大梁使臣。夜宴圍著篝火一圈,喧囂的樂聲和人聲不盡。

洛朝露帶著一批偽裝成北匈軍的士兵已悄然潛入鳳鳴山下的夜宴,同樣埋伏在山間的高昌王軍看到她,驚異之下,準備下山匯報給洛襄。

她制止了他們。她來,本就是驚喜,怎麽可以驚動他,讓他分心呢。

朝露下了山,來到和談的營地,只見各處都是巡邏的北匈兵,唯有一處帳子外面全是女子,原是北匈用來招待來客的侍酒女奴,是想要借酒色迷惑大梁使臣。

她搖頭嘆息,果然是出生游牧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伎倆。

朝露憑借著流利的北匈語,成功地混了進去,換上了女奴的衣服,領到一青銅酒瓶。

忽聞夜宴上喊聲鼎沸,有如雷動。隱隱看去,是兩個壯漢摔跤角力。

朝露的目光掠過圍觀的人群,看到一身便服的鄒雲正將一個肥壯的北匈勇士一把撂倒在地。

細問之下才知,北匈使臣聽聞就是這位少年將軍最後一戰讓北匈騎兵一敗塗地,硬要他上場比試。北匈挑釁大梁,說是比武助興,無非是想殺一殺大梁人的氣焰。

大梁只得應戰,否則會被認為怯懦,在談判桌上失了氣勢。

鄒雲雖體型不如對手龐大,好歹身經百戰,用的更是巧勁,先將人引得滿場跑得氣喘籲籲,待那人力竭之時,猛地扣住那人毫不設防的肩膀,攻其不備,狠狠按著他讓他起不了身,最後勝負已分,雲淡風輕道一句:

“承讓。”

北匈使臣並不罷休,指著大梁席位正中主座之人,道:

“三局兩勝,方分勝負,不知這位大人高姓大名,可否與我勇士再行比試一場?”

朝露看到坐在正中的洛襄,捏一把汗。

讓他指揮千軍萬馬還好,並不精於格鬥,如何能勝得腰大膀圓的北匈勇士?

場內靜了片刻,風吹旌旗,獵獵作響。

大梁人紛紛咬了咬牙,不想答應北匈的比試卻又不甘示弱,卻都不敢吱聲,只是默默按緊了腰間的佩刀。

北匈人洋洋得意,料定了梁人再無勇士可出戰。

身居大梁主座上之人,自是位高權重,他們猜不透此人的身份,必要試探一番。

洛襄連站都沒站起來,面色依舊如常,淡淡掃了一眼提出要求的北匈使臣。

只一眼,當下一眾北匈人如臨北地風霜,莫名打了個寒顫。

“貴國單於何曾禦駕親征?”洛襄淡淡道,“我的親衛可為我一戰。聽聞北匈騎兵騎射皆精,不妨出一千騎長,與我這親衛一較高下。”

眼見他身後走出一個一身玄衣的蒙面男子,看起來平平無奇。北匈人不屑一顧,應下比賽。

朝露松開了攥緊的袖口,雙臂抱胸,好整以暇地望著洛梟悠然上馬,連射三箭,將北匈的千騎長射下了馬,最後一箭還挑釁似的將人的鐵兜鍪刺穿,掉落在地。

場上一陣又一陣的驚呼聲傳來,朝露望見身旁的女奴皆已舉起酒水盤子,受命向場內走去。她也匆忙蒙上面紗,跟上了侍酒的女奴。

下一輪,該她出場了。

快要接近大梁人的席位之時,洛朝露算準了,快走幾步,搶先來到了洛襄的後面。她才不要其他人為他侍酒呢。

洛梟從馬上下來,撣了撣箭袖上的塵土,看見了她,不欲讓她近身,正要將她攔下打發走。朝露擡手微微扯下面紗,露出小半張臉,對他眨了眨眼。

“你……”洛梟認出她來,大驚失色。

“噓——”朝露將手指抵在唇上,示意他噤聲。

她小步行至他身側,在小案上為他斟上半滿的一杯酒,遞到他面前。

豈料他心無旁騖,鷹視狼顧,銳利的眸光仍在場上逡巡,試圖在找出北匈人的破綻。他根本沒有註意到小案前她的存在。

朝露端著酒,手都麻了,又是氣惱又是竊喜。她清了清嗓子,用漢語,偽裝低沈的聲音從面紗後透出來:

“請大人飲酒。”

她埋著頭,感覺到他冷冽的目光緩緩地轉過來,落在她身上。沒有過多停留,只餘了一絲冷意,就再轉向了洛梟,示意他將人帶走。

洛梟裝作沒看到,背著身與另一名親衛閑聊。

朝露微微擡眸,看到洛襄已不再註意她,他正欲起身離席。

她飛快地掃視了一眼,其餘的侍酒女奴都在纏著客人飲酒,對面北匈人中,已有人抱著女奴尋歡作樂起來。

她大著膽子,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音調,低低道:

“請佛子憐惜。”

這一回,已背身而去,正欲斂袍邁開步子的洛襄停下了腳步,回眸望向她。

眼前的北匈女奴垂首跽坐,看不見容色,只見濃密烏黑的發髻,還有一縷微微拂動的面紗。

太久沒有其他人叫過這個名號了。

唯有她,與他廝磨之時,無論盡興或未盡興,都會肆意縱情地一遍又一遍地喚他。先是喚他佛子,再喚他一聲夫君,如此循環往覆,隨之深深淺淺,無不帶著魅惑的氣息。音色更是如絲如縷,不斷勾著他,一寸一寸將他纏繞,欲罷不能。

眼前,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極星女奴怎會輕易知曉他曾經佛子的身份。

他雖謀西域之事,卻甚少拋頭露面,連北匈使臣都查不出他的來歷,方才多番試探於他,都毫無辦法。

洛襄坐回了原位,從腰際解下了一把短刀,瘦長的手指按著刀鞘,抵在女奴的下顎,將她的臉緩緩擡了起來。

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,琳瑯密集的流蘇之下,只能看到一雙靈動的黑眸的輪廓,在火光下泛著微微的碧色。

他不敢置信,伸出手去,想要摘下她的面紗,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她的真容。

剛觸及面紗的手被她輕輕握住,制止了他的妄動。下一瞬,她反客為主,撩起敞開的裙擺,借著他手臂的力道,一下子跨坐在他身上。

“佛子,可否陪我飲一杯酒?”她搖了搖手中酒盞,將酒抵到他的唇邊。

洛襄雖不知她為何執意要讓他飲酒,一動不動,幽深的眼眸倒影出她靡艷的身姿。

朝露被他如此沈靜卻又暗流湧動的目光看得有幾分羞赧。她已一眼看懂了他眸中的深意。

她自是不會認輸,勾唇一笑,秀頸延長,仰著頭,將酒盞中的酒液緩緩倒入口中。而後,她伏下身去,吻上他冷漠的唇,撬開他的齒關抵磨進去。

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,她將口裏的酒液盡數灌入他喉底。如他所願。

她的香甜熱烈濃郁,混著酒氣縈繞,洛襄喉結一滾,沈浸在稍縱即逝的迷醉之中。她卻已與他唇齒分離,柔軟的指腹還挑逗似地拭去他唇角殘留的酒。

洛襄將人摟入懷中,攥緊她的細腰,配合她故作沈迷聲色之狀。

“大人既喜愛我們北匈姑娘,不如再領幾個美女回去。”北匈使臣自然也是目睹了這一幕,大笑著叫囂道。

洛襄替她斂起褪至後背的衣襟,掩上半露的香肩,埋首啄吻了一口她的紅痣,道:

“我只要她。”

酒宴正酣,群臣飲酒作樂,氣氛融洽,直至高潮。

見時機成熟,北匈使臣對視一眼,順勢拋出了準備好的條約。

大意為北匈願意讓出西域,退至漠北,但大梁需歲給絹絲二十萬匹,送和親公主與北匈單於聯姻,換取邊境和平。

洛襄默默聽著,眼神依舊迷離,心中清醒算計。

北匈不懼戰爭,而大梁想要和平。

北匈算準了大梁為了促成和談而來,哪怕提出再過分的要求,也不會率先直接再行開戰,否則會負上背信棄義的罵名,之後哪國還願意與大梁和談。

就是利用這一點,他們可以夜宴上不斷挑釁大梁底線,先以比武試圖激怒大梁,再以聲色犬馬誘惑,要為敗局贏得一個更好的談判籌碼。

不過是因為戰敗,妄圖通過氣勢震懾,以求多撈點好處,得寸進尺,與商市討價還價的人並無分別。

以為大梁還如之前,願以和親公主和歲給絲帛金銀換取和平。

現在,他不能直接動武,需找到一個北匈人的破綻,扭轉和談不利的戰局。

洛襄正舉目四望,卻見懷中的女子已撈起了小案上的酒瓶,素手打開瓶蓋,以袖掩住,不斷往酒中撒入粉末,輕輕搖晃。

她含笑望著他,在他明光熠熠的眸光中,故意將酒水灑在了地上。

鮮綠的草皮一剎那枯黃一片。

她此番前來,就是要給他想要的破綻。兵不厭詐,她學得倒是很快。

洛襄身旁的大梁人見狀,驚呼道:

“酒裏有毒!” “大膽北匈,竟敢毒害使臣!”

她不動神色地從他懷中起身,故意無力地癱倒在地,裝作劇烈地咳嗽,還不往擡指輕點他的胸膛一推,示意他做戲做全套。

洛襄雖然方才被她哺入口中的也是無毒的酒,不得不趔趄一步,被親衛扶穩了身。一眾大梁士兵目眥欲裂,齊齊拔刀相向,徑直踹翻了酒案,劍拔弩張,氣氛冷凝至冰點。

北匈使臣莫名其妙,飛快遣人要來一杯毒酒,餵給了一只隨行的蒼鷹。只見那蒼鷹撲騰幾下翅膀,一頭栽倒在地,口吐白沫。

見此突如其來的“毒酒”,北匈使臣驚慌失措,互相質問,誰人做出如此愚蠢的毒殺之計,還被人發現,使得他們失了談判的籌碼,壞了他們的好事。

只見那“中毒”的大梁使臣一襲白衣染血,在親衛攙扶之下,緩緩開口:

“北匈背信棄義,毒殺使臣,罪不容誅。大梁已於鳳鳴山召集精兵數萬,待和談破裂,意欲隨時開戰。”

北匈人大驚失色,遠望黑黢黢的鳳鳴山,好似可見千軍萬馬的重重旌旗,幢幢火光,撲面而來。

“但……”他頓了頓,目如寒星之芒,薄刃般掃視一圈北匈使臣,道,“大梁為和談而來,只要北匈願意遷居漠北,從此避居,永不擾我大梁邊境,今日毒殺之罪就此作罷……”

眼見為首幾個北匈使臣面有不甘,忿忿不平,洛襄繼續道:

“漠北草原不見得不肥沃,牧民尚有三季可放牧。若是再敢糾纏,那便繼續開戰,梁軍可以將諸位趕至極北。那裏,才是真正寸土不生的蠻荒之地。”

“需知,戰敗之國,並無資格與大梁談條件。”

語罷,洛襄遣人,速速將早已備好的合約文書遞上。北匈使臣面面相覷,最後萬般猶疑之下,迫於真刀實槍的威壓,只得簽下了文書,蓋上單於印。

一錘定音,數十餘年的征戰殺伐,百萬生民的顛沛流離,就此劃上終局。

北匈使臣悻悻而退,大梁人繼續在夜宴上把酒言歡,喝得酣暢淋漓。

朝露和三哥和鄒雲都是許久未見,如同舊時般一道共飲,圍著熊熊的篝火大碗喝酒,唱著烏茲歌謠。興頭上來了,她有了幾分醉意,還與他們大聲調笑。

洛襄屏退了特地趕來解毒的醫官,默默看著,一言不發,酒水一口未飲。

最後,篝火都滅了,人群尚在狂歡不休。他忍無可忍,將已是醉得不省人事的她用大氅裹緊,抱著帶離了宴席。

他單獨一人的中軍帳裏,他將人放在榻上。卷起的大氅自然而然地攤開,露出裏面衣衫散亂,身姿窈窕勾人的女子。

洛襄倒了一盞茶,遞到她面前,先讓她醒醒酒,免得明日醒來難受。

她沒有接過茶盞,而是整個人靠在他懷裏。

“為什麽要來冒險?”他的聲音有幾分嚴厲。

她應該是在他出發之後就跟上來了。他方才一直在回味在北匈人每一步,萬一她被人察覺,他該如何去救她。一切不堪設想。

被他質問,她似是楞了一下,擡首,水汪汪的眼眸凝視著他,忽然一下子撲入他懷裏,低低道:

“因為,我好想你。”她有幾分委屈,又醉得厲害,說話像是沒有意識的夢囈,“好想,好想夫君……”

洛襄怔住,一時被氣笑了。

他緩慢地餵她喝下解酒的茶水,漫不經心地道:

“有多想我?”

她蹙了蹙眉,似是疑惑,似是茫然,展開雙臂比劃,雙眸澄澈,眼尾泛紅,道:

“有那麽、那麽想。”

洛襄忍住笑意,面無表情道:

“不夠。”

她呆呆地望著他肅然的神色,這下愈發地迷茫起來。她歪著頭想了想,小心翼翼地欺身上去,輕輕啄吻了一下他的面頰。

“遠遠不夠。”他沈靜的目光註視著她。

方才在夜宴上如此大膽恣意地挑逗他。他不防,又想她猶甚,當下為她起了反應,掩在衣袍底下無人發覺。

如此,怎麽夠償還他為她動的情?遠遠不夠。

見他仍是沒有動靜,毫無反應,她膝行過去,攀上他的肩,松垮的侍酒裙滑落下來,雪肌皎皎生光,白嫩得晃眼。

他指引著她底下亂動的手,摁在了玉銙金帶之上。

那日出行之時,她為他扣上的腰帶,自是要她親自來解。

往日順滑的搭扣今日好似格外嚴實,她的小手來來回回摸索了好久,金玉都被捂熱了,也始終沒有按開。她的手微微顫抖,頭越埋越低,貼過去,想要看得更為清楚一些。

洛襄胸前開始起伏,英挺的眉頭越皺越緊,本是清光磊落的雙眸又暗又沈。他的餘光落在她飽滿的發頂,每一寸拂動,都是煎熬。若有若無的觸碰,使得愈發滾燙,透過衣料都灼人,想要釋放。

即便酒醉得不成樣子,都在不由自主地磨著他。這好像就是她的本能。

洛襄隱忍克制良久,最後忍無可忍,徑自捉住她的手,一一按在了搭扣上。

接連清脆的“啪嗒”幾聲,金帶解開,衣袍散落。

有什麽在眼前一晃而過,她看得口幹舌燥,似是渴極了,情不自禁地就坐入他懷中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咳咳,下一章繼續。

番外一般隔日更,我保證精彩程度不輸正文哈!

小劇場:

李曜:哥,我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???

番外一大概下章結束了,我會努力日更的!

之後就是前世今生一些正文沒寫的劇情,還有你們期待的if線!

我的文一向是沒有雌競的,只會有girls help girls

番外二是只有兩人的甜甜甜劇情。

【註釋】

龜茲樂舞,比如《蘇幕遮》,舉世聞名的文化瑰寶,可惜失傳了,現今只能在壁畫上看到。

舞伎指代純跳舞的匠人,伎不同於妓,是不同含義,不要誤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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